一篇东晓

一个可能有后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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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后悔过吗？”

西条克洛迪娜拿着传单，再三核对着自己有没有搞错地址。面前是时下东京最火的咖啡馆，电视节目经常轮流播放着这家店铺的广告词：

“吃了奈奈咖啡的点心后，有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呦！”

听上去真是不靠谱极了。克洛迪娜在心里说道。

她手里拿着的这张传单是在今天早晨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的邮箱中的，当时克洛迪娜只当垃圾信息准备随手丢掉，可是传单上的一句话让她停下了丢弃行为，她看到传单最醒目的地方用黑粗体印着一行字：

“你后悔过吗？”

后悔过吗？当然后悔过，我又不是神仙。

下面就是克洛迪娜早有耳闻的广告语：“吃了奈奈咖啡的点心后，有什么愿望都会实现呦！”

什么意思？难不成这里有卖后悔药？

也不知道是撞了哪门子邪，分明一眼看上去就是骗人揽客的把戏，但克洛迪娜是思索了片刻就把传单收起来了，等课程结束后便按照地址来到了所谓的“奈奈咖啡”。

骗自己的本事真是与日俱增啊。克洛迪娜在心里哀叹。

推门进入店铺，里面人还挺多，已经基本上没有空的位置了。克洛迪娜艰难地穿梭在店内，手里紧紧攥着那张传单。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女人注意到了她，对方给一桌客人放下甜点和饮品，拍了拍手来到了她的面前。克洛迪娜发现女人胸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大场奈奈。看上去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

“我……我随便逛逛。”克洛迪娜现在才发现自己会相信一个虚假广告是多么的愚蠢，她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是来找后悔药的，却没想到大场奈奈露出了神秘莫测的笑容：“是因为有了后悔的事吗？”

“……是。”克洛迪娜选择从心。面前的女人明明笑得温和又善良，但是克洛迪娜却发现对方仿佛藏在一团迷雾中，看不透的感觉陌生又熟悉。

真像……那个讨厌的女人。

奈奈当然不知道克洛迪娜心里有怎样的变化，她把手中活计简单地分配给了其他店员，示意克洛迪娜跟她来。

没想到小小的店铺后面还藏着这么大一个空间。克洛迪娜跟着奈奈经过后厨，一架通往地下的楼梯出现在她的眼前。奈奈轻车熟路地在地下室穿梭，最终把她带到了一间小小的隔间里面。

克洛迪娜缩了缩脖子，这个隐蔽的地方她不是很喜欢，周围满是昏暗的灯光，像极了一个秘密交易场所，大场奈奈把自己带到这儿来要干什么？

“没关系，有监控的哦。”仿佛猜到了克洛迪娜心里所想，奈奈笑着指了指头顶闪着正在工作的信号灯的监控探头，“要是您还不放心的话，就当从未收过这张广告单就好。”

“这么说来，其他人没有收到？”克洛迪娜敏锐地抓住了奈奈话里面的隐藏意思。

“他们都是普通顾客，而你是特殊的，”奈奈说，“你是‘后悔的顾客’。”

“后悔的顾客吗……”克洛迪娜重复着，在装饰地简朴的咖啡桌前坐了下来，“那我现在要做什么吗？”

“说说你为什么会后悔吧。”奈奈站在了小隔间里的操作台后，“然后我会根据你的愿望为你制作点心。”

 

 

 

克洛迪娜外表可以说是相当不错——她有一半的法国血统，混血儿的外貌优势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长相眉清目秀，长而卷的秀发闪烁着金色光泽，简直就是从电视上走下来的偶像明星。偏偏老天还给她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头脑，别人还在读高中时她就被东京有名的大学录取，“才貌兼备”这个词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

所谓同类会在人群中一眼发现对方，克洛迪娜也在大学里第一次邂逅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同类”，知名教授夫妇的孩子、各种青少年奖项的包揽者，以及也拥有着不输给电影明星的姣好容颜，甚至是唱歌跳舞也是站在金字塔尖，天堂真矢就像是用人生在书写何为完美。不过在克洛迪娜眼里，她更像是“讨厌”的代名词，无论是每次都微妙地比自己高上零点几的实验分数，还是对方游刃有余地处理与自己的关系，哪一个都会让克洛迪娜瞬间化身斗志昂扬的狮子，非要拉着天堂真矢斗个至死方休。

“那个讨厌的女人。”这句话从她认识天堂真矢后快变成克洛迪娜的口头禅了。

自己真的讨厌真矢吗？虽然克洛迪娜不想说，但是心里知道答案应该是否定的。没有人会愿意和自己讨厌的对象一起上下课、做实验，一起讨论论文报告，甚至一起约着出门逛街，一起去咖啡店什么也不做地泡上一下午……

克洛迪娜心里清楚，自己和真矢在一起反而才是最舒服的状态，对方懂得自己，能和自己聊到一起，也能在学业上互相帮助，这个“讨厌的女人”就像一种无形的动力，让自己随时随地都能朝着更高的山峰前行。

前不久她们还双双拿到了导师的大学院名额，新的生活就要开始。

但是这种在克洛迪娜看来最舒服的状态已经结束了近一周。

“……上星期她走了，跟着导师去了一个需要国际救援的国家，然后再也没联系过我。”克洛迪娜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手中奈奈给她端上来的咖啡已经快凉掉了，她和真矢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奈奈耐心地听完她的叙述，又为她的杯子里添了点热的：“所以你后悔的事是什么？”

自己在后悔什么？克洛迪娜捧着杯子久久没有说话，是后悔自己没有阻止真矢做出前往国际救援的决定，还是后悔自己没能跟着她一同前去？在她看来，升入大学院继续她们之前的研究课题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真矢也不是一个性情使然的人，对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真矢萌生了要走另一条路的想法？

“我……说不上来。”克洛迪娜忽然泄了气，“但我就是后悔了。”

“我明白了。”奈奈双手合十，又露出了标志性的温和笑容，“那你想怎么解决这个后悔的事情呢？”

“我……”克洛迪娜愣了愣，“我想，问问她，她到底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和我一起继续攻读大学院学位不好吗？我到底有多差劲，让你这么想逃开？

“好的，那你的愿望是穿越时空了！”奈奈用欢快的语气说道，“能够实现你的愿望的奈奈咖啡❤来！一份香蕉年轮蛋糕！”

“等等？！你说什么？”克洛迪娜错愕地坐在椅子上，“你是说穿越时空？！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我说了哦，这里是可以实现你的愿望的奈奈咖啡——”奈奈将一份精美的年轮蛋糕摆放在了克洛迪娜面前，“这块年轮蛋糕可是有穿越时空的魔力，你在吃掉它之前有短暂的时空魔法，可以回到你想去的任意时间点。”

“这……”克洛迪娜看着眼前的年轮蛋糕，半信半疑。但是大场奈奈的话仿佛有魔力一般，让她居然就这么舍弃了自己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就这么相信了这个奇怪的设定。

“记住，穿越时空是有规则的，你在过去吃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在消耗这块蛋糕，而且你在那个时空只有五分钟时间，时间到了就会自动返回。”奈奈严肃道，“有什么想问的就快点找准时间点问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改变事情的走向？！”克洛迪娜忽然激动起来。

“改变不了的。”奈奈淡淡地说道，“或者说可能会对现在有着微妙的影响，但没有你想象中如蝴蝶效应那般连锁。”

“那我还回去做什么！”克洛迪娜有些情绪激动，但奈奈更像是平静无波的水一样，轻声说道：“你应该有想告诉那个人的、未说出口的话吧。”

我想和真矢说什么？克洛迪娜反问自己，她无法给出答案，索性选择举起汤匙品尝蛋糕。说来也巧，这年轮蛋糕就是真矢每次去咖啡店必点的甜点，那个家伙简直是个甜食狂魔，还遭人嫉妒地不会变胖。

就当体验一下穿越时空的滋味吧。克洛迪娜将一勺蛋糕放入嘴中，微甜的口感在口中荡漾开来，她闭上眼睛，紧张又害怕地期待着小说中描写的类似“撕裂着的眩晕感”“扭曲的痛苦感”，安静了那么几秒，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是唬人的揽客把戏吧！克洛迪娜愤愤地想着，她有种上当的感觉，气冲冲地睁开了眼睛，准备质问一下之前说得仿佛真事儿似的奈奈。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脸惊讶的天堂真矢。

 

 

 

“你昨天又看书到了很晚？”真矢漫不经心地用搅拌棒在自己的咖啡杯里搅动。克洛迪娜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来到了上个学期的开学前，她和真矢久违地相约出来休闲，一个假期跟着导师做实验让她们现在只想放松自己，也难怪刚刚真矢会用惊讶的表情看着自己，怕不是在真矢眼里自己是从正常的说笑状态忽然转变成了闭着眼睛的神神道道模样。

“没……没有，刚刚眼睛里进沙子了。”克洛迪娜说着揉了揉眼睛，做戏索性做全套。

“那就好。”真矢喝了一口咖啡，“我听导师说，我们两个应该很顺利就能升入本校的大学院。”

“哦是吗？那太好了。”克洛迪娜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些对于现在这个时空的真矢来说是未知的未来，可对于她来说，却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你好像不怎么惊讶。”真矢眯了眯眼睛，“你不想升入本校的大学院吗？”

“啊？什么？哦，不是，我是说——”仿佛谎言被戳穿的孩子，克洛迪娜慌忙找着借口，“我好像看到导师也有在招募下学期的参加国际援助的学生，我觉得这也算一个不错的选择。”

是了，就是这个时间点，真矢和自己提出了关于国际援助的信息，但是当时的自己完全沉浸在要和对方一起升入大学院的喜悦之中，国际援助相关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你也注意到了！”真矢兴致勃勃地说，“我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西条同学，我们的学习最终目的是要可以更好地服务于大众，有一个实践的经历难道不试试吗？”

那你就不想继续再探求更高深的知识吗？这句话克洛迪娜最终也没问出口，她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吃着面前的甜点，听着真矢神采飞扬地说着关于未来的畅想，明明是甜品，在口中却变成了苦涩的味道。

她忽然感觉自己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有一种灵魂的抽离感加在了她的身上，真矢的声音变得遥远又空灵，再下一秒，她看到了微笑着的奈奈。

“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奈奈满意地看着对方盘子中的蛋糕已经被吃掉了一半，“看来你很喜欢我做的蛋糕啊。”

“明白了一些事情，但是我还是感到很后悔。”克洛迪娜紧抓着自己的心口，刚刚真矢的面容还在她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蛋糕还有，你还可以进行时空穿越。”奈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

克洛迪娜盯着自己面前的盘子，她想了想，举起了汤匙，下一口蛋糕入口的时候，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要离开了。”真矢在用着一种带着几分抱歉的语气说道。

克洛迪娜抖了抖眉毛，她还没睁开眼睛，已经可以脑补出现在真矢眼中的自己。

“你没事吧？西条同学？”真矢有点担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是很遗憾没能和你一同前往大学院……”

这是……来到天堂真矢离开前的那个晚上了。

克洛迪娜深深地呼吸着，这段经历她再熟悉不过，其实距离现在也不过就过去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为什么她会感到如此遥远？她整理了一下情绪，抬眸看着真矢。

真矢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有多轻松，她似乎也是在各种艰难的抉择里最终下定了决心。真矢看上去还想说点什么，克洛迪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啊？”真矢眨了眨眼，“为了更好地把理论融合进实践中……”

“我不是为了说这个才来到这儿的。”克洛迪娜忽然很生气，她有点不满意对方的这个说辞。她想起奈奈说过不论自己怎样改变都不会改变现实，索性放开了自己：

“天堂真矢，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面前高傲的人儿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表情可在你脸上不常见。克洛迪娜有些幸灾乐祸地想着，她深呼吸过后，继续问道：“我就这么惹你讨厌？即使逃去遥远的国外都不愿继续和我在一起学习？”

曾经一同相约难道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在她们两个人的关系中，克洛迪娜觉得总是自己在拼命追逐，她以为天堂真矢会在意她这个对手，可是以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来看，真的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算了，你去吧。”克洛迪娜赌气地将面前的甜点塞进嘴里，“反正我说什么也无法改变。”

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正当克洛迪娜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听到了对面传来一阵笑声。

“你赌气的样子真可爱，我的克洛迪娜。”真矢将手背托在下巴上，“你是怎么得出我讨厌你的结论？”

“难道不是吗？”克洛迪娜被这个意想不到的走向惊得甚至没有注意到真矢已经换了个称呼，“你都没和我商量过！”

“我有和你商量过，克洛迪娜。”真矢眼神里有着笑意，“但你似乎不是沉浸在各种数据中，就是沉浸在升学的喜悦，好像没有怎么在意我的事呢。”

“我……”克洛迪娜张了张嘴，没能解释出来。

“我当然不讨厌你，正相反，我为了能够更好地与你同行，我才选择了参加国际援助。”真矢说道，“克洛迪娜，你才华横溢，如果我不在另外的方面有所建树，那我怎么能够和你并肩？”

“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克洛迪娜惊讶道，她又看到面前的真矢开始化为薄雾，意识到这次的时空穿越又要结束了。

“你知道我不在意的！”克洛迪娜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也不知道真矢有没有听到，那种灵魂的抽离感又开始席卷全身，在失重感出现前，她听到真矢断断续续地说：“等我……一年……我……追赶……”

 

回过神来，她一个人坐在奈奈咖啡地下室的咖啡桌前，奈奈依旧保持着微笑。

虽然一切像极了梦，但是年轮蛋糕甜腻的滋味还在口腔里挥之不去。

“这回实现愿望了吗？”奈奈笑眯眯问道。

“……算是吧。”克洛迪娜喃喃说。

她仰起头，其实不论自己回到过去多少次，就算可以改变结局，她也不会劝说真矢放弃这个想法，倒是这次的时空之旅，她听到了不一样的内容。

原来真矢……她是这么想的。

那个讨厌的女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

奈奈见她似乎还意犹未尽，收拾起了盘子说道：“说到底。回到过去也许是一种比较有效的消除后悔的办法，但是真正还是要看你怎么对待这些事情发生过后的世界……”

奈奈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一位经历了长久岁月的老人，然后继续意有所指地说道：“一昧沉溺于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克洛迪娜这才注意到奈奈正在看向屋子里的一副女性肖像画，画中女子一头深紫色长发，看上去充满了书卷气，鼻梁上还架着一副眼镜，面容属于干净清爽的清秀型。

这是谁？为什么会挂着她的画像？

不过克洛迪娜没有多想，她脚步轻快地跟着奈奈走到了楼上，付了账，重新站在了车水马龙的东京街上。

看了看表，距离自己进入咖啡馆不过半小时而已。

克洛迪娜正准备回家，她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一条来自天堂真矢的消息久违地出现了。

信息简单讲述了真矢跟随导师在那个国家安顿下来的事，说现在才有空和她聊聊消息。

克洛迪娜边读边笑，她想了想，回了一句：

 

“真矢，回来后还要请我吃年轮蛋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