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东晓

纯那从未想过，有一天，奈奈会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清晨起床后，纯那从床头摸到眼镜戴好，朦胧之中第一反应是先看看她对床的舍友，奈奈每次晚上睡觉都很不老实，把被子踢下床结果受寒感冒这种事也是常有的，到后来反而是纯那养成了习惯，每当她醒过来，总要下意识看一眼隔壁床，再带着无奈与担心走上前为奈奈盖好被子。

只是今天，她的眼神扑了个空，寝室里另一张床干净整洁，床单与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原本上面摆得歪七扭八的香蕉抱枕与青蛙玩偶都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奈奈起床这么早？去清洗她的毛绒玩具了吗？

纯那的意识慢慢全部回归，她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所见不是幻觉，今天是周末，B班也没有剧本研讨会之类的活动，她自认为自己的睡眠比较浅，奈奈居然可以在不惊动她的情况下收拾好出门，这是去哪儿了？

也许真的有事。纯那打了个哈欠，穿好衣服拿着洗漱用具出了门。大清早客厅里也冷冷清清，只有真昼在厨房里忙前忙后，一边小声念叨着“小光喜欢这个”一边从碗柜里将碗筷取出来。

“早安，露崎同学。”纯那打了声招呼，“你见到奈奈了吗？”

“奈奈？那是谁？”真昼看起来有些疲惫，一手举着碗，额头上还挂了细密的汗珠，“不过说起来星见同学起的可真早啊……”

“奈奈啊？我的室友。”纯那诧异地说，原本迈向浴室的脚步也在听到真昼回答后猛然刹车，她哭笑不得地继续说道:“大场奈奈，大家的banana，我起床看到她不在，你要是都没见到的话，总不可能她半夜没有回来吧？我昨天可是和她约好今天去图书馆的。”

“星见同学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爱开玩笑了？”真昼的声音里也同样满是疑惑，“你的室友一直都是北野同学，奈奈是你为她起的昵称吗？北野同学昨天就请假回家了，今天当然不在。”

北野？这是谁？纯那忽然感觉有一阵寒气从脚底直接窜至脑门。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可能性，今天不是愚人节，也不是我的生日，最近的节日应该是圣诞，但庆祝方式实在没有必要编造出一个叫北野的不存在的人，还让真昼装作不认识奈奈的样子。

纯那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她知道这个笑容一定很僵硬，她继续问道:“那昨天谁去和雨宫同学商量剧本的？如果北……野同学不在的话。”

“和B班同学一起研究剧本的一直是天堂同学啊？”真昼这下真的担心起来了，她从厨房操作台后绕出来，担忧地伸手摸了摸纯那的额头:“星见同学今天是生病了吗？这几天的天气很不正常，而且你又每天复习得很晚，要注意保暖，也不要压力太大啊。”

“啊、好的，好的，我会注意的。”纯那强忍着不让自己惊讶出声，她谢过真昼的好意，匆匆逃进了浴室。

星光馆的同学陆陆续续都起床了，纯那满腹疑惑地又试探性问了几个问题，知道了现在真昼被同学们称为大家的妈妈，starlight演出也从来没有过第九位女神，所谓的北野同学她现在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对方体弱多病，经常告假回家，在同学之间也约等于半个空气人。

然而当她提起大场奈奈，所有同学的反应都出人意料地一致——

“大场奈奈是谁？”

纯那即使再不敢相信，也不得不承认，奈奈确实离开了她的生活，换句话说，她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记得“大场奈奈”这个名字的人。

这可真是太不妙了。

纯那从图书馆回来，她只感到海浪般的疲倦与无助将她吞噬殆尽。昨天明明和奈奈约好了一起去图书馆查阅资料，为近一段时间即将排练的新舞台剧剧本做准备。可为何一觉醒来，不仅见不到奈奈本人，就连她存在的痕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纯那不甘心地又自己在宿舍里找了很久，她和奈奈的合影、奈奈送给她的粉色青蛙玩偶、她与奈奈一起购置的置物架、在彼此生日时互相写给对方的信件……所有可以证明她和奈奈有联系的东西也全部都消失不见，它们被另一些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填充起来，就连她印象最深刻的高二的那场选拔，也变成了从未再演过、只有八个人的简单revue。

“我没有做手脚。”在纯那前往地下剧场质问时，长颈鹿用他低沉又神秘的声音回答道，“我并不知道我的选拔里有叫做大场奈奈的这么一个人。”

“她可是连着胜利了很多场revue！”如果长颈鹿是一个穿着衣服的人，纯那觉得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拽住他的衣服领子，“这种超现实的事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办到？！”

“但我确实不知情。”长颈鹿悠悠说道，“请回吧，星见小姐，现在并不是revue时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地下剧场的——”

“你把她困起来了——像之前对待神乐光那样，对吗！”纯那依然不肯放弃，但脚下的舞台开始晃动升起，她被强行推上了电梯，长颈鹿的身影逐渐隐没在漆黑的幕布之后，“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从来不干涉舞台少女的行动。”长颈鹿的声音回荡在地下剧场，从四面八方传来，“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舞台少女自己的选择。”

纯那还想再问点什么，然而电梯门紧紧闭合，她无力地捶打着金属门，最后瘫坐在染上了夕阳色彩的走廊里。

奈奈真的不见了。

我失去了奈奈。

纯那呆呆地坐在床沿，盯着手中只有八个人的第一百次圣翔祭合影发怔。

照片中伙伴们都笑得十分开心，纯那记得在她的身后，原本是高个子的奈奈一手扶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竖起两根指头，比划出一个胜利的手势——然而现在她的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舞台上的背景板。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已经有一天没有见到奈奈了——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曾听他人提起。手中相框还是青蛙形状，这是谁买的？北野同学吗？她继续怔怔地想着，北野同学……这个人取代了奈奈，却和奈奈完全不同……如果奈奈当初选择和冰雨同学一所高中，那如今的我们是不是就是现在的状态？

纯那还坐在床沿胡思乱想，宿舍门却被敲响了。片刻后，两个人影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是真昼和克洛迪娜，她们脸上布满了对纯那的担心:“我们可以进来吗？”

“啊！请进！”纯那连忙把相框倒扣在桌面，起身开了门，为她们搬来椅子:“——请坐，怎么了？”

真昼和克洛迪娜对视了一眼，还是克洛迪娜先开了口:“嗯……我们是想，问一问纯那你，你认识的大场奈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你今天一直在提起的那个名字，给我们讲一讲，也许是我们以前认识的朋友。”真昼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补充道。

纯那心下了然，这是她的朋友们以为她最近因为复习压力出现了幻觉，想过来开导她。但是问题问出来了，她却认认真真地思索起答案来。

“奈奈她是……”纯那犹豫了，她有好多想说的话，现在却突然一窝蜂堵在喉咙里，让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大场奈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其他人眼中，奈奈就是大家的妈妈、能够帮助所有人的banana，她性格温和，擅长料理，人缘极好，一直是充当为大家解决各种难题的角色，她开的奈奈咖啡馆甚至被大家称为能实现任何愿望。

可事实真的如此吗？

纯那的心底涌现出更多的画面，她想起来高一班长竞选过后，背着手偏过头称呼她为能找到孤独孩子的人的奈奈；想起来在她的纯那喫茶屋里，一脸惊喜地说我也被大家爱着的奈奈；想起来再演revue被打破后，在草坪上抱着她哭泣的奈奈；还有睡觉不老实的奈奈、期末考前央求自己补习的奈奈、笑着喊她名字的奈奈……雪花般的画面纷至杳来，纯那忽得鼻子一酸。

她说:“奈奈她是……一个虽然个子很高，看起来很坚强，却意外地爱哭、孩子气，但又特别特别温柔的女孩子。”

“她是……我想好好陪着的人。”

眼泪不受控制地开始顺着脸颊滑落，她也顾不上真昼和克洛迪娜发现她哭泣后的震惊目光，继续哽咽着说:“但她不管是怎么样的人，我现在也没办法见到她了。”

因为我弄丢了你。

我失去了你。

我好想你。

“……纯那ちゃん……”

“…………纯那ちゃん！”

“纯那ちゃん！”

“啊！！！”

纯那一身汗地从梦里醒来，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差点和一直凑近喊她的奈奈额头与额头来一次剧烈的亲密接触。

“纯那ちゃん你怎么来了？怎么突然哭了？”奈奈揉了揉眼睛，另一只手却依然牢牢抓着纯那的手，“我听到你睡得很不安稳，应该是做噩梦了吧？”她说着，特别自然地讲纯那搂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梦醒了，别怕。”

纯那呆滞着跌入奈奈的怀抱，她现在还没缓过神来，奈奈……奈奈的消失，只是梦里发生的事吗？

记忆在慢慢恢复，她记起昨天和奈奈相约图书馆，而她在睡前又和奈奈说只要她一个人去就好。

她只是不想耽误奈奈的时间，因为这次负责剧本的人是她。

她想起来梦中长颈鹿所说，所有的一切都是舞台少女自己的抉择，这令她后悔不已。

我从未有过想把你推开的想法，我仅仅想让你不要为我劳累。

房间有些凌乱，纯那一眼看到了倒扣在桌面上的相框，还有奈奈光着的脚，她似乎听到自己这边的动静就跑了过来，连鞋子都来不及穿。

没有什么北野同学，她的奈奈还在，大场奈奈没有消失。

她双手颤抖着攀上了奈奈的肩膀，努力控制着哭腔，深呼吸几次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奈奈，明天陪我去图书馆吧。”

“好。”奈奈柔声答应道，她又郑重其事地承诺着:“我一直在你身边。”